喉结上下滚动,月眼微睁。
    又听得喜秤与木桌的金属细微的碰撞之声。
    只稍片刻,咿呀又缓慢的木门关闭之声里,略听出他的行事沉稳。
    初夏的屋内总是比屋外闷热。
    他又轻踱数步,登上窗边木椅,伸手将顶窗推开。
    晏琤琤听见了屋外的合欢花开得旺盛,一簇簇如羽扇,随着夜风摇曳。旁人哝哝渐远,夜虫暗鸣渐起。
    那腰间的青云白玉在这朱红华服上打眼的很,婚鞋上的白玉幽弱发光。
    夜风灌入他的袍袖,精致梳好的长发也随风飞舞着。他高高地站在木凳,似是观察着窗外,瞧着外头似无人靠近,他才轻巧下了凳子。
    “晏二小姐,怎是你?”
    手中已有百般皱褶的红丝帕和这藏了一丝慌张的语气。
    看来,他的惊讶不比自己的少。
    可眼下不是彼此懵然,互相惊讶的时候。
    晏琤琤顾不上长睫上的泪珠,理了理思路:“襄王殿下,虽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。”
    “但眼下将我与石川媚调换过来才是最要紧的。”
    李执挑眉:“调换?”
    简单二字。
    清冷里似透出嘲笑她的天真。
    不知为何他似有些生气。
    回想起前夜迷迷糊糊与霜竹的谈话。
    她是真的害怕李执。
    譬如现在。
    “对。”她的声音有些颤。
    李执掀开盖在喜凳上的红布,端庄坐着,沉默了许久。柔声笑道:“这场大婚其中寓意,学生天资聪颖,倒不必为师再说了。”
    “本王这襄王府还可浑水摸鱼,可将你与她调换,偌大的肃亲王府,本王可没有把握。”
    “若被旁人发现这大婚有误,届时天灾难止,怕他日午门抄斩之人皆是今日送亲迎亲之人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他这是在恐吓她吗?
    “殿下愿延‘文王辅优’美谈,琤琤得了恩惠,精进了学艺,自是感激不尽。但皆是家中决定,授学时间短暂又未大办拜师宴。”
    “以后怕是不必殿下劳累将‘为师’挂在嘴边。”
    晏琤琤此话摆明了不愿认这层关系。
    “殿下不是想要迎娶心上人吗?琤琤非川媚姐姐。而且我也不愿坏了人好姻缘。”语气强势,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。
    刚掠过喜凳。
    忽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,一股外力扯得她堪堪往后仰。
    凤冠点翠清脆,耳坠晃动,上好的青玉耳坠若隐若无地沁凉着她的脸颊。
    她侧目瞧见素来温文尔雅的李执冷了脸。
    眉眼凛冽,似是裹上一层冬日寒霜。琥珀双眸霎时漆黑幽冷,他与她四目相对,嘴角抿成直线,往日常见的梨涡都消失无踪。
    火石电闪间。
    晏琤琤乍然联想到之前推测李执是李珏一派的猜测,此刻已有了确定的答案。
    千防万防,却还是要被迫上李珏的“贼船”么?心中不禁冷笑,莫名的勇气让她挺直了背脊,眼神里也染上薄霜。
    “娶不到心中挂念多年之人,殿下怎不紧张?”
    她开口嘲讽。
    “还是今日现状乃殿下有意为之,可沦为他人走卒让殿下不好受了?”
    手中拉扯的力气似猛然加大,李执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。
    “你发什么疯?”晏琤琤竭力往后仰未果,蹙眉怒道。
    万籁俱寂下,似是能听见彼此身上两件绝佳衣料的喜袍摩擦之声。
    细微缓动,紧绷难舍。
    一如晏琤琤此时脑中紧绷的神经,又如忍受手腕仿若要被折断之痛。
    昏暗灯光,隐晦表情。
    她看清李执琥珀瞳孔里似有熊熊火烧,也看清他紧咬的牙齿。
    字字几乎是滑出:“琤琤。”
    他没再叫她“晏二小姐”。
    “自百花宴后,你为何躲我?乃至到了如今,你为何依旧不信我?”
    “为何要抹去授学那段…我们彼此共有的经历?”
    他眼圈通红,语气激动,似乎要碎了一般:“今日之况,我李执丝毫不知,更遑论什么他人走卒。”
    “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,四府派遣的仆人且说百余人…”他叹了口气,“你以为他们皆是受到流民冲撞才有如今的无心之错吗?”
    “深究其因,本是‘双月同出’才有如今局面。”
    “而是谁非要‘双月同出’呢?而这‘双月同出’又是陛下为了什么呢?”
    “你可记得陛下所言‘确保无错’之旨?”
    “天子一怒,伏尸百万,那些人的下场必然是我方才所言。”
    晏琤琤目瞪口呆,一时间忘了手腕痛楚。
    她当真误会他了吗?
    原来前世今生,李执一直都是谦谦君子,表里如一吗?
    “将错就错便是无错。待天灾止息,再向陛下请罪,届时可得转圜之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