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朕的命令,周爱卿难道要抗旨不遵?”萧承钤歪着脑袋,眼中一丝玩味。
    “不敢,只是……”
    “那就在这儿睡吧,”萧承钤打断他的话,指了指一旁的榻椅,笑道,“朕不告诉别人。”
    他的语气里没由来的亲近,让周鲤的脉搏逐渐放松。他懒得再推脱,从善如流地躺下,闭了眼,披上一层厚重的暮光,耳边暖风徐来,偶尔听见萧承钤翻书写字的声音。
    周鲤眼前透出一片稠艳的红,变幻莫测的光晕涌向眉心,疲惫感如同浪潮般一阵阵袭来。
    他默默回想着当值的这几天,总有种恍惚的感觉。一不留神,眼前的画面就和前世的记忆交叠,使他几近分不清真假。
    也许战死漠北只是一场梦,待他醒来,他仍然是将军府里最令人头疼的那个孩子,被父亲训了几句,就偷偷跑去找娘亲撒娇。春繁杏遍的时候,挖出后院埋了一冬的酒酿,与好友痛饮,与心上人分尝。
    他周鲤天性顽劣,深恩负尽。却也曾有过这样好的年岁。
    只可惜,终不似少年游。
    不知道该说他心宽还是缺根筋,身为殿前侍卫,他居然真的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沉沉入睡了。而且睡得相当安稳,可谓是他重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。
    大概是太和殿里燃的香格外有效,周鲤没有再做乱七八糟的梦,醒来也没有汗泪涟涟,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向萧承钤解释。
    当他悠悠转醒的时候,三魂七魄还没来得及归位,便听有推门的声音。
    “皇兄!”
    咋咋呼呼的少年人的声音。
    周鲤脑瓜子还昏昏沉沉,但他隐约感觉不妙。
    萧承钤似乎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少年的声音立即压低了下去。周鲤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,他只是假装翻身,悄悄睁开一条缝。
    很快,周鲤便发现了是哪里不对。
    他躺的地方分明不是什么榻椅,是一张垂着金丝绸帘的床。太和殿里只有一张床,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的。
    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去,外边已经掌了火,能看见层层叠叠的烛影。
    布料上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,一只修长的手探进来,掀开了一边帘子,周鲤瞥见那人手背上狰狞的一道长疤。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
    一张英气的年轻脸庞出现在眼前,少年的眉眼生得和萧承钤有几分相似,只是一只眼睛暗淡无光,另一只正冷冷地打量着周鲤。
    九皇子何时长成了这样高大的男子?
    周鲤愣在原地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    “哪里来没规矩的狐狸精,居然睡在我皇兄床上?”萧承珉怒气冲冲地说,腰间冷光一闪,作势要拔剑。
    “珉儿!”
    萧承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“我就出去了片刻,不是让你不要打扰他吗?你这是在干什么?”
    “皇兄,”萧承珉转过头,指着床上正无地自容的周鲤,“这是何人?”
    “越来越没规矩了,”萧承钤匆匆走近,厉声道,“还不快把你的剑收起来!”
    萧承珉不情愿地收起剑,退到一旁,瞪了周鲤一眼。
    “你醒了?没吓到你吧?”萧承钤坐到床边,安抚似的拢着周鲤的肩膀。
    周鲤这才彻底惊醒,他连忙跳下龙床,跪地叩首,“臣,冒犯了陛下,罪该万死!”
    萧承钤俯身扶起他的手臂,拍了拍他睡皱的衣裳,“是朕要把你抱来这里的,你何罪之有?”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周鲤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萧承钤有龙阳之好,周鲤并非不知道,这位“周离”生得也能算面貌姣好,萧承钤会看上他也不奇怪。
    他今日才注意到这个拼命想回避的事实,萧承钤身为皇帝,多的是三宫六院,难道他还指望萧承钤为了自己终身守节吗?
    一个死人哪有资格要求这些,何况早在他活着的时候,萧承钤都已经在筹备东宫大婚了。恐怕如今子嗣都绵延膝下了。
    厘清这些,他感觉自己又死了一次。
    周鲤胸口发闷,他不自觉握紧拳头,强忍着不掉下泪来。
    萧承钤看他眼中泛起水光,瞬时急了,捧起他的脸追问怎么了。萧承珉抱着剑站在一旁,脸色愈发黑了下去。
    “臣只是,身体有些不舒服。”周鲤摇摇头,避开萧承钤急切的目光。
    “珉儿,吩咐人去把太医叫来。”
    萧承珉脸上明显出现怒色,“皇兄让我给他叫太医?”
    萧承钤面沉如水,正要发作,周鲤连忙拦住他,“陛下,我这是老毛病了,歇歇就好,不必劳烦九殿下和太医院的大人。”
    萧承珉本来还生着气,听了这话,忽然也愣了一下。自从他加封亲王后,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称他为九殿下了。